言小瑤倒也不是沒有被人泡在浴桶裏過，當初她還是言家二小姐的時候簡直泡得昏天黑地，都不想出來。可那時候畢竟是個孩子，被人這樣伺候的最後一次，也就是及笄的時候，想來都有四年了。言小瑤怎麽說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的，於是總縮著身子，對丫頭說，妹妹，我自己來就好，我可以的。丫頭倒是沒什麽所謂，總說夫人讓這樣，姑娘你就從了吧。

肩還好，丫頭在給言小瑤洗胳臂和後背的時候發現她身上有深深淺淺的傷口，畢竟沒有哪個女孩子會有這樣多的傷的，於是丫頭小心翼翼地問言小瑤這是怎麽來的。言小瑤只是不太在意地說，“哦，小時候不聽話，不懂事，被長輩們抓著打，還關小黑屋。出門在外也還是惹事，就這樣被人收拾了幾次。”說著言小瑤對丫頭語重心長地說，“日後你出去可一定不要沖動，不然就會像我一樣的。”

這話說得丫頭有點發怵，畢竟沒有哪個女孩子不希望自己身體完好，皮膚光亮的。丫頭說，“那你今日還那樣跟門口的護衛爭執？”言小瑤撓了撓頭說，“哦，上了年紀，容易忘事。多謝妹妹提醒，以後我一定先想一想我的傷，再看看要不要沖動一回。不過這傷口應該不是很難看吧？”

丫頭又看了看言小瑤的背，搖了搖頭對言小瑤說道：“痕跡還好，有的地方還是泛著紅的，有的是新長出的肉，會有白色的痕跡，不過所幸沒有棕色的傷痕留下。”言小瑤聽完舒了一口氣，還以為自己的背已經像塊五花肉來著。

“你坐好，我要給你洗頭了。”丫頭說著，轉身去拿泡桐葉，言小瑤答應了一聲，坐得規規矩矩。“不過我來的時候，護衛說少將軍不在府上，妹妹你知道少將軍到哪裏去了麽？”丫頭頓了頓，揉搓著言小瑤的頭發，見言小瑤也確實不是那種心機之人，於是小聲附在她耳邊說：“知道是知道，不過我說與你之後，你切莫在夫人面前提起，也不要張嘴與外人說。”言小瑤點了點頭。

“具體的我不太清楚，只知道大公子領了旨意下來，卻被老爺叫到書房訓斥了一番，之後直接讓大公子帶著一紙書信去了府牢，這會兒還沒有出來呢。”

府牢？言小瑤吃驚，大將軍還能對自己的兒子下這麽重的懲罰。不過既然領了旨意，證明上面對雲致還是滿意的，大將軍未免有些太過嚴苛，況且言小瑤也不知道雲致做了什麽能讓大將軍發火的事情。等一下，那這不就是意味著大將軍把自己的兒子推到獄中了嗎？言小瑤想到這裏，身子突然抖了一下。這樣的話，瞿大將軍未免有些太可怕了。

言小瑤收拾完，沒有想到丫頭還給自己準備了衣裳，也見到了夫人腰間掛著的小東西。言小瑤很是興奮地掛在身上，然後坐在鏡子前，丫頭慢慢給她梳著頭，最後在頭上戴上了絹花。言小瑤有些不好意思地說，“妹妹，我好歹已經及笄多時了，這再帶著絹花，未免有些孩子氣了。”

丫頭倒是沒管，依舊為言小瑤整理著別上絹花之後的頭發，說道：“及笄了如何？女子身上有些孩子氣才好呢，等到日後真是把這些小性子給磨幹殆盡了，那時候連絹花這東西都不會再放在首飾盒子裏了。姑娘你別著簪子雖襯氣質，可這絹花完全能讓你變成位出類拔萃的可愛小姐，何樂不為？”丫頭說著，把絹花上面的小穗放下來，墜在言小瑤的發髻下面。

丫頭說，好了，姑娘起身吧，我再看看有沒有什麽要改改的地方。

言小瑤聽後起身，左右擺了擺，看著丫頭一臉呆滯的模樣，扯了扯嘴角說道，“怎，怎麽……哦，我果然還是不適合這樣的打扮呢，畢竟我不是小姐嘛。”說著言小瑤又準備坐下，把頭飾卸下，卻被丫頭叫停。“沒那回事。只是沒想到剛才在地上的姑娘，跟現在站在我眼前的是同一人。”丫頭又看了言小瑤一會兒，然後帶著讚嘆的口氣笑著說道：“姑娘你可真好看！這麽一看真就像是個大小姐的模樣呢！這種氣質別人是學都學不會的！”

言小瑤有點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，側著身子又看了看銅鏡裏的自己。許久沒有穿過這樣的衣服了，看著自己現在的樣子，竟然有種親切到想要流淚的感覺，仿佛在鏡子裏還站著小時候的自己，那個不可一世，囂張跋扈的言家二小姐。言小瑤低了低頭，吸了一下鼻子，對丫頭說道：“走吧。”

有人敲了敲門，夫人估摸著是剛才的女子收拾好了，於是叫身邊的丫頭去開了門。

門開的時候，先是身邊的丫頭進來，說言姑娘已經收拾好了。夫人點了點頭。言小瑤踏進屋子裏，沒有想到屋子裏還有這麽多人，於是匆忙站定後沖眾人點了點頭，然後十分有禮地喊了聲瞿夫人。

在屋子裏的丫頭看到言小瑤的那一刻都不由地從心裏感嘆，只是沒有發出聲音來，屋子裏靜悄悄的，這麽多人直直盯著言小瑤，言小瑤總覺得有點尷尬，於是往前走了兩步，向瞿夫人作了個揖。瞿夫人也像是才回過神來，看著言小瑤，站起身來牽了她的手讓她趕緊坐下，一邊笑著，一邊對剛才跟著言小瑤的丫頭說，“我就知道這是個精致孩子，那些粗布衣裳也蓋不了渾身的靈氣。”眾位姑娘也笑了，有的好奇地往前，向瞿夫人問道這位姑娘是誰家的。

瞿夫人看著言小瑤，柔聲說道：“難得你有幸把這信物送來，我除了知道你姓言，是那邊救了雲兒的孩子，別的還真不知道了，趁這個機會，與我們這一屋子的人說說。”

言小瑤微微頷首，對瞿夫人說道自己名叫言小瑤。可是言小瑤才發現，除了在夫人的面前說自己的名字，別的事言小瑤也說不出口，良東跟久北現在本就不合，何況她現在的身份還是重山的人，總是有一種奸細的感覺，夫人聽了也一定不高興的吧。於是言小瑤不假思索地胡亂說道，“我確實不是什麽小姐，只是尋常人家的女兒罷了，父親跟母親砍柴養地，也的確沒有什麽可多說的了。”

瞿夫人聽著，看了看言小瑤，端起茶水說道：“可姑娘這雙手倒不像是幹著粗活的人，起繭的地方倒是有點像握筆之人。”言小瑤笑，“夫人說對了，因為爹娘給我補過卦，我是一個要靠筆吃飯的人，前段時間一直在幫著一些貴人謄寫記事，也賺了不少銀子。”

聽完這話，屋子裏的人笑了笑，“也真還有雇女子去謄抄的貴人呢。”言小瑤也陪著笑。

瞿夫人問，“姑娘能夠包容雲兒，還送東西過來，著實讓我感動。不知姑娘親自來，是不是有什麽事要說？”

言小瑤看著瞿夫人，又看了看自己遞上去的包裹，明顯是又被打開過，說明瞿夫人已經把裏面的東西拿出去了。“送東西過來主要是想見一見少將軍，昔時在故鄉，少將軍卻也救了我幾次性命，有些事我想當面說清，也想看一看，少將軍故鄉是什麽樣的。”

瞿夫人點了點頭，“我也年少過，言姑娘的心思我也明白。不過，雲兒現在實在不太方便，要真是去的話，可能會委屈姑娘。”

“不礙事的，”言小瑤說，“我該見的東西也見過了。”牢獄嘛，言小瑤確實進去過，無論是小的還是大點的，是關押還是拷問，言小瑤都經歷過了。

瞿夫人看著言小瑤，像是不經意間對她說道：“雲兒的未婚妻現在應該也見不到他，我帶姑娘去容易，可之後只能靠姑娘自己了。那地方大將軍下令只進不出，姑娘你可要想清楚了。”言小瑤點了點頭。未婚妻這件事情雖然讓言小瑤有些生氣，但她總歸沒有那麽介意，因為雲致從十歲就在良東，要說雲致七八歲就情竇初開，言小瑤打死都不信。

本來瞿夫人是要帶著言小瑤去找地方的，可突然有急事脫不開身，於是寫了書信，讓丫鬟帶著言小瑤去。

路上，丫鬟攥著那封信，心裏七上八下的，最後還是轉過身問言小瑤是不是真的下定了決心，言小瑤點點頭。

“姑娘你當真只是來送東西，真能保證見完面就走？”丫頭有點緊張地問道。

言小瑤張了張口，在開口的瞬間改變了自己的想法：“不能，我被他一聲不吭地丟在善慶，好不容易趕到炎璞來了，我不狠狠打他一頓，再吃他十天半個月，怎麽對得起我這些天的顛簸。”

丫頭看著言小瑤，望了望周圍沒人，湊在耳邊問道：“姑娘你，是喜歡大公子？”

言小瑤搖了搖頭。丫鬟送了一口氣，說道，“還好，畢竟大公子的未婚妻很是強勢，姑娘若真被發現跟大公子有糾纏，出了門第一個就會被公子的未婚妻堵個死死的。”言小瑤笑，真有這麽誇張？丫頭都快哭出聲來了，說，姑娘你好歹也當真聽一聽啊。

丫頭光是跟外面的獄卒打招呼就已經害怕地不行，才把書信交給獄卒，就跟言小瑤作別。言小瑤連道別詞都還沒有說完，就已經看不見跟著自己來的丫頭。獄卒看了言小瑤一眼，有點怔怔地去打開牢門，告訴她進去之後往左，再往下走三間就到了。

言小瑤低頭道謝。沒有想到一個大將軍還有自己的府牢，據說是為了關押那些不守軍紀的士卒才修建的，現在居然關起了自己的兒子。

言小瑤慢慢往裏走，越往裏身上佩戴佩環的聲音就越是響亮，好在現在的牢獄裏空著，不然一定有很多人盯著她看。走到了最左邊，言小瑤拐了個彎開始往裏走，雖說這邊是地下，不過開著的天窗還是有光透進來，不算很暗，也沒有良東的潮濕，在牢房裏面來說還算不錯。言小瑤笑著，又走了兩步，在看到那一抹墨藍色衣袂的時候眼睛瞬間閃爍了一下，手心也微微發燙。

言小瑤再往前走的時候，裏面的人像是聽到掛在來者身上的佩環聲，多多少少轉過來一些。

然後雲致就看著言小瑤逆著白燦燦的光，衣著鮮亮雅致，笑容淺淺地對自己說道：“你在這裏？好久不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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